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新闻资讯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新闻资讯 >> 浏览文章
朱健刚:为什么要做面孔模糊的行动者?
作者: 来源: 浏览次数:823次 更新时间:2016-04-12 15:26:36

原标题:朱健刚:面孔模糊的行动者

  阴历2015年的最后一天,朱健刚在朋友圈写道:这是广州一年中我最喜欢的时候,安静、祥和、人少,独坐夕阳里,已忘心何处。两张配图,一张是人影稀少、难得清静的临江大道,一张是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小蛮腰。

  这位辗转北京、上海,最后落脚广州的公益学者,在这里已是第十四个年头。

  到现在朱健刚还记得,2002年决心到广州,出发前,他在香港中文大学读博期间的老师电话中跟他说:“快来广州吧,这里大有可为。这里离北京远,离香港近。”

  朱健刚是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教授,同时也是中山大学中国公益慈善研究院执行院长、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副理事长。他的教学、科研和公益实践相通,从人类学的视角,践行社区公益,为寻找中国社会转型的动力打开了一个空间。

  非常苦,但是高大上

  1991年,朱健刚在北大攻读政治学与行政管理,便对基层社会产生兴趣:国家权力怎么到地方的基层社会?被保送到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攻读研究生后,他开始研究社区,并接触到人类学,“我们这一代受费老(费孝通)的影响比较深,认为解释中国,西方的理论是完全不够的,而要去了解在基层社区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朱健刚看来,人类学是一门非常具有人文气息的学科,有独特的社会文化视角,又有一套科学的方法论。他为其深深吸引,大量阅读相关书籍,甚至在看了周大鸣教授的《都市人类学》之后,直奔中山大学向其请教。周教授对他说:“那你可以读人类学呀!”这句话点醒了他。

  1998年,朱健刚放弃任教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的机会,到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读博,深入学习人类学这门学科。

  “如果你比较关心人性、关心人的方向、从整个人类的视角关心人的命运,那么就会需要一个整体主义的学科来理解这些事情,……世界上有人类学这一门学科,非常苦,但是高大上。”现在,朱健刚常跟学生这样解释人类学。

  香港,有着和大陆完全不同的政治体制,对应的基层社区的运行和大陆也有所不同,这让朱健刚觉得新鲜。读博的四年里,他经常参加朋友举行的社区工作坊,走进九龙半岛的“贫民窟”,“那真的是一间房子里面挤满了人,后来我到上海去研究这个,就能理解了,是正常的一个社区。”

  不同的学科背景和教育背景,给了朱健刚丰富的见识和看问题的独特视角。他常说,政治学帮助他建立一种价值观,去认识社会、理解个人的处境;而人类学让他注重人的情感因素,“尝试从这个角度去分析中国当下的一些问题。”

  太超前了

  社区,是朱健刚公益之路的发端。

  最初的社区考察,朱健刚是以政治学的视角、以公共管理的姿态进入的。1990年代,城市里贫困、健康、环境、流动人口等问题已相当严重,朱健刚在上海闸北的一个面临拆迁的社区—平民村待了一年时间,发现凭借强硬的制度规范和经济援助,根本不能解决社区的这些问题。

  他在平民村遇到了一群志愿者—复旦大学法律系学生,他们来到这里为下岗工人、农民工提供法律援助。“这都是瞎扯的事情,怎么可能改变这个社会的不正义?”朱健刚对此很是不屑。但是学生们的执着令他好奇,他决定参与其中去看个究竟。结果,他被感动了。“虽然整个大局没有任何改观,但是这些下岗工人、农民工的生活,因为志愿者的介入、帮助,开始发生一些好的变化。”他感慨,“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种柔软、温暖的力量。”

  朱健刚决定成立专门的社会组织。2000年,上海闸北区热爱家园青年社区志愿者协会成立,为社区居民尤其是弱势群体提供法律、环保、教育等志愿服务。但是,没有资金,没有名人代言,“热爱家园”在注册时碰了壁,只能以“不合法”的身份开展活动。

  这一时期,见证了社会组织发展困难尤其是能力建设不足带来的困境,2002年8月,朱健刚和几位朋友以企业形式注册了“绿根力量”,明确地把推动社会组织的成长作为机构目标,为民间志愿者组织提供评估、培训、咨询和网络建设服务。

  这些动静引起了政府的注意。2004年夏天,上海团市委领导到平民村视察工作,询问这群年轻人有什么困难,注册问题伺机被抛出。此后,“热爱家园”名正言顺得以注册。

  “太超前了!”朱健刚评价这些行动,“当时没人太了解这个,即便在上海,公益组织都是个新鲜概念,很多人以为我们就是学雷锋做好事的,更别谈NGO、NPO了。甚至有好心人告诉我,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儿,不能搞组织的。不过好在在社区里面我们也并不强调这些概念,就是想做点实事。”

  循着这一脉络,朱健刚了解到这就是所谓的第三部门,他的研究也从社区转入社会组织。他发现,中国最有可能变化的,绝对不在精英阶层,而在底层的地方,“那些地方由于各种原因,权力是真空的,民间的力量更好发挥”,NGO的参与,为其培育了更多的积极公民。

  “热爱家园”运行至今,已成为上海最大的民间志愿组织之一,其经验被广为传播。关于这一场上海实验,朱健刚在《国与家之间》这本书里,有更考究的阐述:在里弄邻里中,各类市民团体和邻里运动推动了公共空间的生产,它们构成了邻里中的基层参与网络、居民相互信任的关系以及普遍互惠的规范。

  行动的力量

  上学期间,朱健刚经常参加一些沙龙,但是他发现,大多都是空谈,“中国往何处去,都特别能分析,讲得头头是道。但是讲完之后大家就洗洗睡了,第二天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给朱健刚带来很大的刺激,落到实处的行动,是他更乐见的。

  灯塔计划是广州一个面向农村教育的民间义工组织,2001年3月,朱健刚在报纸上看到其相关新闻,并不看好,“不就是大学生到农村里面泡一泡!”第二年,他抱着“垦荒”的心态到广州就职,从报纸上再次看到这个组织的消息,“它居然还在,”他非常惊讶,“这一群年轻人了不得”,由此更深切的感受到NGO在民间的力量。

  “乱哄哄的”,2000年代的广州给外界这样的印象。朱健刚想起一位志愿者朋友说的话:既然已经很糟了,那就没有比这更糟的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个起点上做些什么。

  在广州,朱健刚看到,工人联合起来维权,社区居民取消物业管理实行自治—诸如此类的行动,让他意识到,“如果一个组织能够在中国这样复杂的环境下,从底层打拼起来,并在没有合法注册的情况下,做得如此生机勃勃,那就是高手。”他认为,中国社会的转型,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动力。而在民间,他看到了这种动力,而且这种力量是无穷的。

  但他也遗憾地看到有很多民间组织在夭折,“他可能不知道怎么样去团结社区的人,他可能成为一个‘烈士’。但是‘烈士’基本上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尤其在1989年之后。”

  朱健刚希望能从背后对民间组织予以支撑,“给那些努力改变社区的人们,一个实实在在的力量。不只是钱,更要提升他们的能力,建立网络,形成一个团队,甚至还要帮他们注册成组织。”在他看来,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我们就干这些事。”

  2004年,朱健刚到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任职,同时筹办了华南民间组织研究中心并担任中心主任。2006年,中心挂靠人类学系,更名为中山大学公民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ICS)(注:ICS后来脱离了中山大学,并更名为广州恭明社会组织支持中心),ICS是一个NGO的支持网络。朱健刚认为,中国的草根NGO发展面临着法律、人力、资金、信任、知识结构等诸多方面的困境,他希望ICS能够成为“中国NGO的黄埔军校”。

  基金支持是第一位的。2006年12月,ICS发放了首批“千里马”基金,4位“社会创新家”每人每年获得大约2.4万元的工作补贴。中心还向受制于行政经费短缺的草根组织发放“种子”基金,另一些组织则通过“过桥”基金,得以安然度过新、旧项目之间,或者项目意外中断形成的空档期。这些不同功能的基金,都是ICS 2006年7月创立的“和谐”基金的组成部分。“和谐”之名,源于中心力图倡导的价值观:和谐社会必须建立在公民参与和社会公正之上。

  初始,基金总体规模不大,每年只有30-50万的资助,但这种资助模式在当时很稀缺,加之切中了民间公益组织发展的关键需求,在业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2009年9月,作为资助型基金会的“千禾社区公益基金会”成立,是圈内仅有的以社区服务为主体的基金会,朱健刚任副理事长。

  千禾的“社区”,并非指一个具体的居民小区,“社区对千禾而言,富有三个层面的含义:首先,社区代表一种地域,代表千禾建基于珠三角地区,着力于推动这一地区的公益创新与社会建设;其次,社区代表一种价值,千禾的力量不仅仅在于资金资助的数额,而更在于千禾资助所带来的社区实实在在的改变,带动公民的根的生长;第三,社区代表一种工作手法,即‘以社区为本’的工作手法,千禾强调支持社区中的公益组织和个人,和他们一起以创新的方式回应社区需求、构建社区信任、增进社区福祉、解决社区问题。”在《民间千禾的社区之路》一文中,朱健刚写道。

  千禾基金会的尝试,引起了政府对社区基金的兴趣,企业也有了投资社区基金的激情。仅2014年,在深圳特区政府之力的推动下,就有7个试点社区基金会成立。房地产界也开始在重庆、上海、天津、北京等地,开创“政府引导、企业投资、居民自治、各司其职”的社区公共管理服务模式。

  在进行社区社会组织的资助中,朱健刚发现,在社区中永远不缺有情怀、想做事的人,缺的是能把事做好的人。在他的领导下,黄埔公益领导力协力营于2009年进行了第一届学员招募,对一批扎根社区的草根NGO的领导人进行领导力培训,“我们认为,这批服务于基层社区的公益组织的领导人,他们的成长对于推动中国社会良性转型意义重大。”

  从城市社区出发,研究NGO组织,进而研究公益慈善事业和它的转型,朱健刚十多年来在公益界开创性的探索,越来越为公益界所认可。此后,正荣基金会、敦和基金会等资助型基金会,以及银杏伙伴计划、机构伙伴景行计划等公益组织能力建设项目相继出现。

  朱健刚说,自己走到哪儿都像一个不务正业的人,但自己只是在做实事,“十五年前搞社会服务,人家认为你不务正业,现在公益慈善、社会组织被学界和社会认可,《慈善法(草案)》也已出台,主不主流不知道,至少它变成了正业。”

  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

  相比十年前,当下的公益慈善领域是一片蓝海,朱健刚则对众声喧哗之下的公益江湖冷眼旁观:放开是相对于以前而言,现在更关键的问题,一是对国际组织不但没有开放,甚至将会管得更严;二是对于维权、倡导类的组织,过于防范;三是政府一窝蜂地搞运动式的购买服务,将会产生更多的寻租行为,“多少NGO在购买服务下,纷纷脱下自己的伪装,跟着风走了。”

  “但我总体上是乐观的,是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朱健刚说,“虽然实际上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乐观,但是我觉得我还是行动者,行动者就是要看到希望。”

  朱健刚在中山大学开设的“公民、社会与发展”课程,是学校热门的公选课之一。一位听过他课的大二学生在博客中写道:一门好的课,能够影响人的价值选择,甚至一生的命运……

  周如南现在是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院长助理、广州公益慈善书院副院长。他说:“我是受朱老师的影响,才走上公益的道路的。”

  高考被调剂到中山大学人类学专业的周如南,大二暑假参加了朱健刚发起的田野调查,自此投入其中,并在朱健刚的影响下更多地关照到民间公益领域。博士毕业后,他也走上了中山大学公民课的讲台,同时以公益人的身份投入到NGO的传播和培训中。

  朱健刚自认,他不是自由主义斗士,更不是什么青年领袖、雷锋式的人物,他跟传统的象牙塔里的知识分子不太一样,他是行动派的学者。“我就是想做点实事,证明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好的事情是值得去做的,而这些事情又能够带来改变。不是说改变中国,那太大了,就是给社区、给社区人的生活带来改变。而别人都还不知道怎么搞,我常常会为此觉得暗爽。”

  但是,他也不免怅然。“在转型的时代,行动者的面孔都是模糊的,尤其在现在的敏感时期,我们要变得更加模糊才行。”

  朱健刚说,以前自己从来没刻意考虑过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就是一直做事,最近开始想要做个好人。“这个太重要了,卢德之说,他要做个有尊严的中国公民,我的理想,就是做个好公民。”(完)

【首页】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