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慈善的发展背景与趋势

——在中国慈善联合会“慈善宏观政策趋势研讨会”上的演讲

华民慈善基金会理事长 卢德之

(2017年1月10日)

　　【编者按】2017年1月10日，中国慈善联合会在北京举办“慈善宏观政策趋势研讨会”，来自政府部门的代表以及慈善领域的专家学者们，围绕慈善法带来的政策变革以及慈善组织治理、慈善税收、慈善信托等行业重大议题展开讨论和交流。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慈善联合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郑功成主持会议。华民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卢德之博士应邀参加会议，并发表专题演讲。他认为，“21世纪慈善”将以全球发展为目标，以共享为最高价值，广泛参加国际政治、经济、环保、文化、民族、教育、太空等各领域，形成人人参与、人人享受的慈善新形态,而慈善组织尤其是跨国基金会、家族基金会，应该成为21世纪全球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现将卢德之博士演讲整理稿予以刊发。

　　尊敬的中慈联领导、郑功成教授、慈善界的朋友们：

　　昨天得到通知，要我来会上谈谈自己的一些认识，而且要第一个讲，我做了一些准备，可能也有些仓促。我还是讲一讲最近思考得比较多的问题，就是“21世纪慈善”的发展背景与未来趋势。

　　“21世纪慈善”这个概念是我在2015年下半年提出来的一个新概念。2016年1月8号，我在美国夏威夷东西方论坛上第一次正式提了出来，到现在过去一年多了。一年多来，许多朋友都谈到了这个概念，甚至获得了很好的评价。在我看来，慈善事业是处在所有社会经济事业高端的事业。慈善事业既是一种综合事业，又是一种专业性很强的事业；既是一种与爱心、与德性相关的事业，又是一种与经济、与财富相关的事业。而且，参与慈善的人从来就是全体民众，而不是哪一类人。如果从慈善行业这个角度上讲，我认为参与其中的人主要是四种人：一个是慈善家即捐钱的人、一个是慈善职业者、一个是慈善理论家、一个是慈善管理者。这四种人中，核心是慈善家。慈善家大多是从企业家转型而来的，一般来说他们对经济发展非常关注，对财富的归宿也十分谨慎。从总体上讲，不懂得挣钱，也就很难懂得如何去花钱。或者说，完全不懂经济、不看大局的人，也就根本做不好上述任何一种人。当然，这些问题都需要深入研究。今天，我想交流的主题是21世纪慈善。为此，讲三个方面的认识。

　　一、21世纪慈善的发展背景

　　我认为，要把握好今天的慈善事业，也就是我所说的“21世纪慈善”，就必须对当下的大局和大势有一个基本的认识。我的基本判断就是“三个时代”叠加在一起了。“三个时代”的概括能够比较好地反映出目前大局和大势的特点。

　　首先，这是一个资本的时代。大家知道，再过几天特朗普先生就要正式就任美国总统了。特朗普团队基本上是一个商人团队，也就是说当下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开启了一个商人治国的时代。这是一个重大特点。商人是一些什么人，至少是手里拿着巨大财富的人，能够控制庞大资本的人。为此，我总是在想的一个问题是，商人治国跟别的政治家治国有什么区别呢？想来想去，我发现有两个重要区别：一个区别是商人会更加讲效率，会更加看重眼下的利益怎么落地，至于长远的目标、普世价值等会放在第二位。另一个区别是商人会更加了解人性。我自己是个商人，很清楚这一点。比如管理企业的时候，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有时也要照顾一下暂时不做事的人。但是，如果你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保障，却不提供足够的工作机会，时间长了，对公司管理包括对得到照顾的人也是非常不适合的。人光有饭吃不行，还得做事。特朗普深知这一点，他会加大发展制造业的力度，不会只玩金融了。所以说，商人有商人的特点，商人团队治国一定会有新的局面。商人治国是资本发展到一定时期的必然结果，是资本家从经济领域转战政治领域、社会领域的本质体现与重大现实。在这样一种国际政治经济形势下，我们不抓住资本这个牛鼻子，不抓住资本这个时代的重大主体来分析资本的运动，能够更好地看清方向吗？肯定不行。不仅如此，还有一个重大问题是，资本的全球化一方面促进了经济社会的全球化发展，一方面由于全球化发展没有体现公正性要求，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新一轮逆全球化浪潮。2016年基本上是一个临界点。从全球来看，最近几十年来，资本造就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也造就了前所未有的两极分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我认为，当下的危机是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最深刻的危机，资本主义世界表现得尤为突出。

　　第二，这是一个走向共享的时代。面对资本全球化造成的这种世界格局，也就是说，世界联系更加紧密了，世界的不稳定性却更多了。对此，习近平主席近年来反复提到的一个全球发展倡议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随着全球化的深入、互联网的发展，人类所面临的问题大体上趋同了，而且这些问题必须共同携手来才能解决，比如反贫困问题、环境问题、核武器问题、恐怖主义问题、艾滋病问题等等。这些问题大家不携起手来是解决不了的。即使是我们身边的雾霾问题，光靠北京能够解决得了吗？解决不了，必须是大家携手才能解决。认识到了许多问题靠一部分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是解决不了的，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重要方面是，解决这些问题以后，成果只有一部分人去享用吗？行吗？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发展到现在，必须是你好我也好，你可以更好，但是不能是长期只有你好我不好。如果长期只有你好我不好，那我也可能不会让你好，这就是恐怖主义的思维逻辑了。那么，怎么做到你好我也好呢？必须是大家共同找到一个相向的目标，这个目标就叫共享。所以说，这个时代必须是一个走向共享的时代。所以我认为，一方面资本造成了极大的社会矛盾，一方面资本又推动社会必须走向共享。为此，我们怎么去做呢？

　　所以第三，这个时代又是一个需要以共享来治理资本的时代。从本质上说，资本是经济与社会的统一体，又是矛盾体。你说它好也行，说它坏也不是不可以，因为它一方面给人类带来了发展，一方面又带来了矛盾。那么，怎么来治理资本？我认为，必须以共享来治理资本。目前，世界上有许多人在研究资本治理问题，但主要有这么几种：一是比尔·盖茨的慈善资本论。他认为，人性中有善的一面、有恶的一面，有利己的一面、有利他的一面。怎么找到一种方式既实现利己又实现利他？他的主张是，把资本善的一面、好的一面发挥出来，同时总结了美国的许多实践，提出了很多好的办法，比如影响力投资、公益创投、慈善信托等，都属于慈善资本主义的范畴。法国年轻的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则是他认为，必须遏制资本恶的一面。资本发展到现在，好像资本价值论已经取代了劳动价值论，投资收益远远高于实际经济增长。这说明，有的人凭借资本的力量占有了别人的成果，特别是一些人从上辈那里继承了大量的资本，完全凭借这些资本做到了不劳而获。这个社会公平吗？所以，他主张对资本恶的一面进行遏制，主张在全球范围内对富人征收富人税。客观上说，这是很难做到的。我把托马斯·皮凯蒂这种理论叫资本价值论。这是第二种资本治理理论。我研究认为，必须把二者综合起来，既要把资本善的一面发挥，又要把资本恶的一面遏制，同时把恶的一面转化成善的一面。所以，既要对资本进行目标治理，要设计目标，这个目标就叫共享，同时又要进行过程治理，在过程中实现发展平衡，既要进行物理治理，又要进行精神治理。比如说建立一系列制度，如遗产税制度、高消费税制度、资产转移税制度等等。同时，要给资本注入一个灵魂，这个灵魂就叫资本精神。用资本精神这个灵魂来引导资本走向共享。我的这个理论思考被国际理论界称之为资本共享论。当然，这种治理还有一个范围问题，也就是说，不仅要进行全球治理，还要进行局部治理。而且，在全球范围内治理才会有好的效果，慈善则是实现资本共享的重要路径。按照郑功成教授的说法，共享有强制共享，也有自愿共享。强制共享有制度性的共享，我们过去的革命方式也属于强制共享。自愿共享包括慈善，慈善是一种很重要的方式。我一直认为，慈善是没有国界是属于全人类的共享形态。而且，就目前正在发展的新国家主义、民粹主义等，用慈善的方式来治理，也是一副比较好的良药。

　　这是我讲的第一点认识，讲的是大局、大势。看清了大局和大势，我们才可能有大为。在大局和大势面前，我们必须要有大为。这是使命，也是责任。

　　二、什么是21世纪慈善？

　　在这样一个大局和大势之下，我们怎么把握21世纪慈善呢？21世纪慈善不但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内容概念，重要的是内容概念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看到这一点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

　　在此基础上，我认为，从传承上说，21世纪慈善在20世纪慈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慈善形态。20世纪慈善是现代慈善的代名词。20世纪慈善是从西方世界开始的，特别是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在20世纪创造了很多经验和模式。我们这些年也在努力学习和借鉴这些经验与模式，包括它的法制化、组织化、专业化、职业化、透明度等，还包括全民慈善理念、社区基金会、家族基金会、公益创投、慈善信托、影响力投资等，都是一些很重要的内容，是全球慈善发展历史上的里程碑。不肯定这一点，也是历史虚无主义，也是不公平的。

　　所以说，20世纪慈善是在西方经济发展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慈善形态，有一个逐渐向全球发展、在全球开展慈善活动的过程。而现在，我们面对的这个世界已经或正在发生改变了。这个世界不再只是西方主导的世界了，这个世界已经多元化，而且日益多主体化，这个世界越来越发现出属于全世界人的世界了。最能体现人性共同性的慈善，自然会把20世纪慈善推向21世纪慈善，并为21世纪人类发展作出新的贡献。

　　那么，怎么定义21世纪慈善呢？我认为，21世纪慈善是以全球发展为目标，以共享为最高价值，融合东西方文化精神，以慈善的方式参与政治、经济、文化、民族、环保、太空等各个领域，人人参与、人人享受的一种崭新的慈善新形态。过去我们讲，慈善是针灸，慈善有针灸作用。我觉得，21世纪慈善可以做外科手术，也是外科手术刀，有时我称之为“慈善之剑”。它有时候柔情，有时候强悍，有时候扶持弱者，有时候则要针对强者。2012年第一次参加夏威夷东西方慈善论坛时，我跟美国朋友讲，你们总是宣传你们在中东地区、在伊拉克、在阿富汗怎么做慈善，你们的政治家、军事家去打仗，然后慈善家跟在后面去救助。当然，救助总比不救助好，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慈善家能把工作做在前面，不让战争发生，那该多好啊！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就曾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伊朗战争之所以一直没有爆发，就与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有关慈善活动有很重要的关系。从这个角度上说，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做的就是典型的“21世纪慈善”。这个案例就是典型的“21世纪慈善”案例。21世纪慈善不仅能够帮助一个贫困的人改变命运，也可能为世界发展的某种局势发生好的改变。所以，“21世纪慈善”更加大有可为。很可能的是，有些政治家、外交家、军事家、经济学家一时解决不了的问题，慈善家一出面，就会铺出一条新的和平与发展之路。当然，这是我的一种预测，也是我的一个良好的愿望。

　　为此，21世纪慈善自然会有许多特征，比如更具有国际化、多元化、针对性、协调性、组织性、联合性、全面性等特质，则需要我们共同去探讨，共同去创新、去推进。我想，既然世界大趋势已经这样往前发展，我们自觉地往前走比别人推着我们走要好吧？这是我的第二点认识。

　　三、21世纪慈善的发展趋势

　　面对21世纪世界发展，我们所能预感到的复杂性、不稳定性，特别是全球政治、经济所表现出来的深刻危机性，我认为21世纪慈善是一个非常重大的理论与实践课题。为此，我想讲讲四个方面的认识：

　　1、慈善主体性更加增加，社会组织、非政府组织将会更坚定地进入到经济社会主战场。这个基本走向是慈善的性质与慈善的全球性所决定的。在二战以前，国家基本上是全球治理的主体；二战以后出现了联合国等国际组织，这些组织初步成为国际治理的重要主体。再后来，随着资本主义世界推动的经济全球化，跨国公司、托拉斯等加入到了国际治理的重要主体。现在看来，慈善组织，特别是日益众多的社会组织、非政府组织等已经壮大起来，应该成为21世纪全球治理的重要主体。慈善事业是经济社会发展有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慈善主体和慈善活动的全球化发展，慈善事业也自然会成为国际治理的重要事业。这是慈善大视域，也是慈善大思路。

　　2、跨国慈善、国际慈善进入新的发展阶段，特别是跨国基金会将成为国际治理的重要主体之一。这种跨国基金会大致可以分为几种类型：第一类是主权国家主办的。比如美国国家作后盾的那些基金会，他们有一项任务就是要向全世界推销美国的价值观、美国的意图。我们不管这些价值观、意图是好的还是坏的，他们确实是带着国家的意识形态去做事的。这一类基金会都是跨国基金会，是资本主义世界一种非常成熟的基金会形式。第二类是一批大家族基金会，像洛克菲勒兄弟基金会、卡内基基金会等，这些基金会是有自己的使命的，更多的是一种家族使命。为了让家族在全球范围更好地发展，更有效的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同时这些基金会也希望在国际发展事务中发挥积极的作用。我也想在中国尝试建立这样的基金会。第三种是以人类发展、人类理想为目标的基金会，自身存在使命感的基金会。华民基金会就想建成这样的基金会，希望能够面向人类发展，服务人类的根本关怀。还有一些基金会，包括越来越发达的社区基金会等也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跨国基金会形式。所以，从总体上看，经济全球化、人的全球化带动了新的人类交往与发展方式，与人类发展紧密相关的跨国慈善、国际慈善也自然进入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3、慈善形态与方式进一步多元化。传统慈善，特别是古典慈善基本是扶贫济困，解决弱势群体在生活上的急需，尤其是对那些因病而长期贫困的人群，一直是传统慈善的重点。慈善发展到今天，无论是慈善对象还是慈善目的、慈善方式都日益多元化了。时代发展了，慈善也自然发展了。首先，慈善的对象从贫困人口发展到社会各个层面，甚至自然界的山水、人的心理与人类关怀，还是宇宙世界了。慈善形态与方式，早已从狭隘的传统形态转向开放形态了。面对发展中的问题，可以点对点的资助，也可以是以集体方式共同面对问题；可以是政府组织，也可以是非政府组织；可以是国内慈善组织，也可以是国际慈善组织等。比如从全球城市化发展来看，城市社区基金会，当然也包括农村发展起来的社区基金会，日益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重要的引导主体和矛盾化解主体，本质上就是一种新的慈善方式。同时，富人慈善、家族基金会日益全球化也是21世纪慈善的一种重要趋势，比如中国的一些富人在2016年就向美国的大学作出了数笔大额捐赠。世界发展让人们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慈善形态与方式的国际化也是必然的趋势与自然的过程。

　　4、中国慈善有可能将以其独有的共享基因成为21世纪慈善重要的引领者。大家知道，东西方文化的确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比如西方文化从远古时代开始，就强调神的存在与神的价值，也就更看重人的个性化，追求个性价值、自由价值、平等价值等；东方文化从神话时代开始，就强调人的内生特征，也就更多地强调集体主义，强调共同面对的自然、社会与人的群居特点，强调人群的共享性、人与自然的共存性，集中的表现就是“天人合一”。中国文化是最典型的东方文化，也是东亚文化的重要来源。在这样文化背景下的中国慈善自然最能够体现出慈善的本质，也最有可能成为“21世纪慈善”的引领者。爱心是最能够沟通人心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慈善，特别是中国21世纪慈善最有可能发展成为提高国家软实力的一张重要名片，成为提高中华民族凝聚力重要的粘合剂，同时成为向世界解释中国目标与中国价值的重要说明书。

　　所以，朋友们，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努力，努力成为一个21世纪慈善的参与者、推动者甚至引领者！以上认识，仅供参考。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