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是如何被发现的:找到青年的历史维度 |
作者: 来源: 浏览次数:686次 更新时间:2017-07-16 19:28:21 |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常常听到许多年轻人在“喊老”。与年轻人年龄相关的话题总能引起广泛的讨论。无论是赵雷称自己母亲“34岁老来得子”,还是最近的关于90后离婚群体的报道“80后还单身,90后却开始离婚了”,年轻人总能敏锐地从毫不相关的新闻中捕捉到与年龄有关的信息,并借助这些新闻感慨“自己老了”。 这其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亚文化现象:年轻人为何一时间都感慨“自己老了”?青年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年龄概念吗?如果不是的话,它的涵义为何发生这样的演变?演变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社会历史动因?
何为青年,青年何为
首先,何为青年? 各种词典里都将青年定义为一个年龄概念,所不同的只是年龄的范畴。公众对于青年这个词过于熟悉了,以至于很少想到青年这一概念是如何诞生的。 事实上,根据美国学者约翰·吉利斯(John R.Gillis)等人的研究表明,作为社会学和政治学意义的现代“青年”概念,大约是在18世纪70年代以后才出现的。 在中世纪的欧洲,人们并没有“青年期”的观念,儿童期和成年期之间的中间状态完全不被承认。尼尔·波兹曼指出,
工业革命才真正催生了“青年”阶层。工业化、现代化所推动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劳动力生产模式,使得出身于不同阶层的青年人群产生了明显的流动性分化:大批出身于下层社会的青年摆脱了工作、邻里和家庭的传统结构,纷纷进入城市成为产业工人、流浪者或犯罪者;出身中上阶层的青年人则开始接受学制更长、系统化更强的学校教育,也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相对集中的青少年生活阶段和生活圈子。换句话说,现代意义上的“青年”概念至今也不过200多年的历史。 青年在中国兴起就更晚了。在中国的古典文学中,也时常出现“青年”“少年”,但指的不是特定年龄层的人群,也没有其他寓意。学者陈映芳总结说,“在清末中国社会中,事实上并不存在一个作为独立的年龄群体的青年阶层。”直到1919年5月4日“五四运动”的到来才改变了这一状况。 不过,在“五四运动”之前,青年就已经被发现了。随着科举制的废弃、近代教育系统的确立,“青年学生”这一群体逐渐形成;而在当时国破家亡,救亡图存成为首要任务的时代背景下,不少有识之士在线性时间观的影响下,开始发现青年,他们不断在舆论中对青年进行鼓与呼。 梁启超在1900年所做的《少年中国说》率先把少年与国家绑定在一起,
1915年陈独秀为《新青年》所写的发刊词《敬告青年》中同样热情洋溢地赞美青年,并将青年与社会联系起来,
1916李大钊在《晨钟报》创刊号上发表了《“晨钟”之使命》,则寄予了青年复兴中华民族的使命,
“五四运动”让中国的青年阶层登上历史舞台,他们以救国救民奋勇担当的情怀、积极探索不怕挫折的精神、奋不顾身追求真理的行动,向时人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这也就涉及到“青年何为”的问题了。很显然,此时的青年不仅仅是一个年龄概念,青年还被赋予了政治和文化的双重涵义。青年首先是政治性的,他们是新的国民,是新的民族、社会和国家的象征,他们承担着进步和复兴的使命;青年也是文化性的概念,他们是新文化的主体,是思潮和学运的主力军,由学生发起运动继而蔓延到全社会。 青年的政治使命和文化使命,从“五四”一直延续下来,青年是“五四”时期的“新青年”,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新人”,“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
小时代:个人主义与消费主义
可以说,从“五四”以来,主流意识形态所召唤的青年,都是“大时代”的青年。何为“大时代”?文化学者南帆曾这样解释, “‘大时代’意味了整个社会拥有一个相对集中的主题,人们仿佛齐心协力,共同完成宏伟的社会工程,每一个社会成员都能意识到自己在这种社会工程之中的位置。” 也就是说,青年与社会是一种共生共荣的关系,青年是历史结构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而每个青年也能够在历史结构中找到自己的归属和定位,并拥有一种主体感。 但我们当下的时代,则是一个“小时代”。抛开小说《小时代》的内容,不少学者还是认为,其作者非常准确地命名了我们这个时代。“小时代”首先指的轰轰烈烈的时代主题不再了,经历了“五四”、抗战、建国、改革开放,我们的时代进入了一个平稳发展期,青年与时代的那种相互裹挟关系,慢慢解绑。“小时代”指的更是青年与社会历史的脱钩,青年“沉溺乃至陶醉于‘小’的感觉而回避、逃离公共领域”。
从“大时代”到“小时代”,首先是个人主义话语的崛起。在“大时代”中,青年其实就像革命家殷夫在一首诗歌里写道的:
当时,青年的“我”向“我们”靠拢。但1990年代之后,个人主义话语再度成为时代的主旋律,个人彻底实现了“个人与历史的脱钩”(黄平语),就像学者薛毅所说,“个人主义从‘人’的内部发现了差异——不是社会历史的阶级、性别、种族等的差异,而是抽象与普遍意义上的‘个人’与‘社会’、‘群体’的差异。”从积极角度讲,这样的个人少了社会的责任和历史的包袱,他们可以更轻松、更自由、更自在地做自己了,青年也成为一个纯粹的年龄概念。 与1990年代个人主义话语崛起相应的,是经济的迅速发展、物质的极大丰富以及消费主义话语的崛起,青年迅速被消费主义潮流所捕捉。在法国学者吉尔·利波维茨看来,消费意味着“诱惑”和“选择”。
而消费的过程便是个人的选择。利波维茨这样说道:
换句话说,消费时代的“诱惑”便在于它不仅提供了多个选择,更重要的是“我”的“选择”,在“选择”中,“我”的自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张扬。青年沉溺在消费主义的快感中,这既冷却他们对于公共事务的热情,瓦解了他们对于历史远景的想象。
青年的“早衰”:重建我们的历史维度
然而,“小时代”中的青年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幸福。《小时代》这本小说固然是个人主义和消费主义的颂歌,但其中也时常透露出个体在大时代中的卑微和恐慌。像《小时代1.0折纸时代》的开篇采用好莱坞都市时尚大片开篇惯用的全景俯视镜头,快速切换画面,不同的场所、不同的人更替:地铁里拎着MJ的年轻白领,写字楼面试的人群,星巴克的东西方面孔,高级奢侈店,喧闹的游人,低价服装店的高音喇叭,脏乱破落的老弄堂;摩天大楼、人群、车流、面孔,伴以的是喧嚣、嘈杂的背景音……这种宏大的、充满气势的开头,反衬出的是个体的卑微和弱小:“我们躺在自己小小的被窝里,我们微茫得几乎什么都不是。”“我们活在浩瀚的宇宙里,漫天漂浮的宇宙尘埃和星河光尘,我们是比这些还要渺小的存在。” 青年的这种“卑微感”并不是孤立的。从他们的自我感叹“老了”以及步入“前中年危机”的自嘲,乃至于“空巢青年”的流行,它们共同指向的是一个问题:青年在“早衰”。他们可能具有消极、悲观和“老态龙钟”的心态,与他们年轻的面孔并不相称。 青年何以“早衰”?从现实维度讲,这与青年成长和发展过程中面临的种种现实难题有关,比如高房价、阶层上升艰难等,这些已不必赘述;但从历史维度看,这是因为青年与社会历史的脱钩,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虽然当代青年免去了历史的负荷,但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讲,他们也变成了“大历史的孤儿”。不妨引用雅斯贝斯的一个妙喻:
虽然我们的前辈们曾肩负时代的沉重闸门,但时代却同样赐予他们信仰、信念和希望,赋予他们历史的纵深感以及价值、审美、道德的依据,即便他们个人可能“失败”了,但他们能够“在历史中找到一些确定不移的支撑点,来把个人从‘失败’中拯救出来”(杨庆祥语)。 可对于当代青年而言,可能无法找到历史与个人生活之间有效的关联,无法在历史维度中构建我们的主体性,当代青年的确拥有更自由的自我,但也有且拥有自我,他们以物喜、以己悲,无法从时代中获取任何慰藉。 要消除这种心态上的“早衰”,既需要现实维度上各方面的制度保障,让青年拥有更友善更自由更健康的成长环境,却也离不开青年的阶层自省。在这个变化迅速的时代里,青年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我们应该如何在时代中找到自己的定位?我们可以为更美好的社会做些什么?只有在历史维度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我们才能不囿于年龄和狭隘自我的限制,并始终拥有“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青年气质。(作者:曾于里) |
【首页】 【返回】 |